秋夜卧小阁,梦游沧海滨。海上神仙不可到,金银宫阙高嶙峋。
中有仙人芙蓉巾,顾我宛若平生亲。欣然就语下烟雾,自言姓名郭景纯。
携手历历诉衷曲,义愤感激难具陈。切齿尤深怨王导,深奸老猾长欺人。
当年王敦觊神器,导实阴主相缘夤。不然三问三不答,胡忍使敦杀伯仁?
寄书欲拔太真舌,不相为谋敢尔云。敦病已笃事已去,临哭嫁祸复卖敦。
事成同享帝王贵,事败乃为顾命臣。几微隐约亦可见,世史掩覆多失真。
袖出长篇再三读,觉来字字能书绅。开窗试抽《晋史》阅,中间事迹颇有因。
因思景纯有道者,世移事往千馀春。若非精诚果有激,岂得到今犹愤嗔。
不成之语以筮戒,敦实气沮竟殒身。人生生死亦不易,谁能视死如轻尘?
烛微先几炳易道,多能馀事非所论。取义成仁忠晋室,龙逄龚胜心可伦。
是非颠倒古多有,吁嗟景纯终见伸。禦风骑气游八垠。
彼敦之徒草木,粪土臭腐同沉沦。我昔明《易》道,故知未来事。
时人不我识,遂传耽一技。一思王导徒,神器良久觊。
诸谢岂不力,伯仁见其底。所以敦者佣,罔顾天经与地义。
不然百口未负托,何忍置之死。我于斯时知有分,日中斩柴市。
我死何足悲,我生良有以。九天一人抚膺哭,晋室诸公亦可耻。
举目山河徒叹非,携手登亭空洒泪。王导真奸雄,千载人未议。
偶感君子谈中及,重与写真记。固知仓卒不成文,自今当与频谑戏。
倘其为我一表扬,万世万世万万世。
洞庭为沅湘等九水之委,当其涸时,如匹练耳;及春夏间,九水发而后有湖。然九水发,巴江之水亦发,九水方奔腾皓淼,以趋浔阳;而巴江之水,卷雪轰雷,自天上来。竭此水方张之势,不足以当巴江旁溢之波。九水始若屏息敛衽,而不敢与之争。九水愈退,巴江愈进,向来之坎窦,隘不能受,始漫衍为青草,为赤沙,为云梦,澄鲜宇宙,摇荡乾坤者八九百里。而岳阳楼峙于江湖交会之间,朝朝暮暮,以穷其吞吐之变态,此其所以奇也。楼之前,为君山,如一雀尾垆,排当水面,林木可数。盖从君山酒香、朗吟亭上望,洞庭得水最多,故直以千里一壑,粘天沃日为奇。此楼得水稍诎,前见北岸,政须君山妖蒨,以文其陋。况江湖于此会,而无一山以屯蓄之,莽莽洪流,亦复何致。故楼之观,得水而壮,得山而妍也。
游之日,风日清和,湖平于熨,时有小舫往来,如蝇头细字,着鹅溪练上。取酒共酌,意致闲淡,亭午风渐劲,湖水汩汩有声。千帆结阵而来,亦甚雄快。日暮,炮车云生,猛风大起,湖浪奔腾,雪山汹涌,震撼城郭。予始四望惨淡,投箸而起,愀然以悲,泫然不能自已也。昔滕子京以庆帅左迁此地,郁郁不得志,增城楼为岳阳楼。既成,宾僚请大合乐落之,子京曰:“直须凭栏大哭一番乃快!”范公“先忧后乐”之语,盖亦有为而发。夫定州之役,子京增堞籍兵,慰死犒生,边垂以安,而文法吏以耗国议其后。朝廷用人如此,诚不能无慨于心。第以束发登朝,入为名谏议,出为名将帅,已稍稍展布其才;而又有范公为知已,不久报政最矣,有何可哭?至若予者,为毛锥子所窘,一往四十余年,不得备国家一亭一障之用。玄鬓已皤,壮心日灰。近来又遭知己骨肉之变,寒雁一影,飘零天末,是则真可哭也,真可哭也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