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旦扮莺引旦俫扮红上)(旦)自从寺中见了那秀才,便有些心中放不下,况兼昨夜妾身焚香拜月之时,他到墙角边吟诗,我也依著他韵脚儿和了一首。我想著那秀才诗意,好生关妾之情,使我绣房中身心俱倦。倦绣无心正无奈,月明花落又黄昏。(云)银烛照干双泪眼,闺房空锁惜春心。小姐且停女工。今夜月朗风清,云收雨霁,后园景物撩人。佳期难再,何不一观,少舒倦怠也呵。(唱)
【南吕】【一枝花】浮云敛太虚,好雨澄清霁。碧大悬翡翠,明月漾玻璃。昏雾霏霏,百蕊飘花气。可怜今宵能有几?兀的般一刻千金,说甚么三从四德。
【梁州第七】我则见,燕将慵,莺将懒,那时节,韶光事便到九分九厘。绿渐肥,红渐瘦,早晚送春归。三月三十日,风光五百偏明媚。较之往日,难比今夕。同行随喜,不是临逼。惜人生虚度芳菲,怕春光顷刻别离。你把官冠芳珠急速收拾,告舌头玉玎珰架起。(潜出房科)数脚踪金蹀蹁轻移,一齐,悄的出闺房,用脱壳金蝉计。老夫人正沉睡,忙里偷闲耍一会,快活的是便宜。
(旦)后园中景物,别是一样大气。
【隔尾】(唱)后园中别是一样新天气,妾言方知是与非。月色如银牲白日。就万花亭这壁,下数著大棋。谁弱谁强胜负比。
(旦对红弈科)(旦)围棋之说有道,棋启于何氏?中间机关胜负攻守之法,必有说焉。(红)围棋之道,其来尚矣。昔古有丹朱不肖,尧设此以训之。其理微妙,非智者不能明。故局方正?象地利也;道必神明,正直德也。子用黑白,别阴阳也;骈罗布列,效天文也。四象既陈,行之在人。盖上有天地之象,中有五霸之权,下有攻战之事。览其得失,古今略备。古书有云:"饱食终日,无所用心。难矣哉!不有博弈者乎?为之,犹贤乎已!"
【牧羊关】自从尧曾置,丹朱教演习,黑白著阴偶阳奇。造化有亿万千端,疆路止三百六十。错综周天数,列布浑天仪。千古万穷秘,神仙不测机。
【隔尾】采樵烂柯光阴逝,呕血成图妙算奇。死里逃生个中意。若是谂知,这个就理,胜固欣然败亦喜。
【牧羊关】袖手傍观易,临输悔后迟,但当局个个著迷。守成要顾后瞻前,用战在征东击西。未做眼防点破,才得手便斜飞。门有总关处,棋无两面持。
【骂玉郎】寻思使得心肠碎,宵废寝,昼忘食,知难见可观乎势。局面危,拈上难,冲开易。
【感皇恩】撞着劲敌,谁肯伏低。用机谋,相数算,厮骗欺。逢生勿击,遇劫先提。满备赢,一著错,便差池。
【采茶歌】得便宜,便收拾,成功一路是强的。十九纵横白与黑,多人迷误少人知。
(末上)前者向西厢下和诗,分明兴合。奈何侍妾红娘,不全其美,小生未遂所愿。今夜雨收云霁,月白风清,未免再到西厢一行。(旦对红弈)(末)听有棋声。此是莺莺小姐与红娘月下下棋。不免悄悄的逾墙,走到棋边,看数著若何?我且过去看咱。(做逾墙科)(云)(旦、红惊科)
【黄钟尾】(红)柳阴中响擦似有人行立,花梢上惊起鸟数飞。听沉来,多一会,二更过,万籁息。露华浓。晚风细、静巉巉,玉漏滴。听西厢,响扑地,见一人,到眼底。纱帽明,白襕系,这生面,颇相识。记前回,那一日,萧寺中,见来的。这秀才,甚通济,序寒温,道名讳,姓挽弓,字君瑞。饱诗书,担才艺,入科场,必及第;步蟾宫,即攀桂,占赘头,定第一。(旦)红娘,你怎得知是他?(红)你问咱怎见得?偌高低省气力,粉墙东滴流扑剪过墙西,演习那龙门惯跳腿。
(红对旦云)这秀才,跳过墙近前来也。若夫人知道,好生不便,到不如回去咱。(旦、红下)(末)小姐去了。小生昨夜墙角儿吟诗,今夜逾墙看棋。明月之下,他分明见我近前来,并无嗔责之心,其情不觉自熟矣。我回到书房中,且捱过今宵,明日到道场中,若见小姐,十分下工夫饱看一会。其中我临事别有机变。
詹时雨,明代戏曲家,字号里籍不详。《录鬼簿续编》载其“随父宦游福建,因而家焉”。《录鬼簿续编》在谈及其性格时,言其“为人沉静寡言,才思敏捷”。他工散曲,“乐府极多”,惜仅存一个套数,即《〔南吕〕一枝花·丽情》。另有《补西厢弈棋》一剧,仅一折,即为王实甫《西厢记》第一本第三折崔张联吟后,又增一折。晚进王生名号里籍以及生卑皆无考,故今人多以为晚进王生为詹时雨之托名,庄一拂先生《古典戏曲存目汇考》、隋树森先生《全元散曲》中关于詹氏介绍,都持此疑论。► 2篇诗文
天台生困暑,夜卧絺帷中,童子持翣飏于前,适甚就睡。久之,童子亦睡,投翣倚床,其音如雷。生惊寤,以为风雨且至也。抱膝而坐,俄而耳旁闻有飞鸣声,如歌如诉,如怨如慕,拂肱刺肉,扑股面。毛发尽竖,肌肉欲颤;两手交拍,掌湿如汗。引而嗅之,赤血腥然也。大愕,不知所为。蹴童子,呼曰:“吾为物所苦,亟起索烛照。”烛至,絺帷尽张。蚊数千,皆集帷旁,见烛乱散,如蚁如蝇,利嘴饫腹,充赤圆红。生骂童子曰:“此非吾血者耶?尔不谨,蹇帷而放之入。且彼异类也,防之苟至,乌能为人害?”童子拔蒿束之,置火于端,其烟勃郁,左麾右旋,绕床数匝,逐蚊出门,复于生曰:“可以寝矣,蚊已去矣。”
生乃拂席将寝,呼天而叹曰:“天胡产此微物而毒人乎?”
童子闻之,哑而笑曰:“子何待己之太厚,而尤天之太固也!夫覆载之间,二气絪緼,赋形受质,人物是分。大之为犀象,怪之为蛟龙,暴之为虎豹,驯之为麋鹿与庸狨,羽毛而为禽为兽,裸身而为人为虫,莫不皆有所养。虽巨细修短之不同,然寓形于其中则一也。自我而观之,则人贵而物贱,自天地而观之,果孰贵而孰贱耶?今人乃自贵其贵,号为长雄。水陆之物,有生之类,莫不高罗而卑网,山贡而海供,蛙黾莫逃其命,鸿雁莫匿其踪,其食乎物者,可谓泰矣,而物独不可食于人耶?兹夕,蚊一举喙,即号天而诉之;使物为人所食者,亦皆呼号告于天,则天之罚人,又当何如耶?且物之食于人,人之食于物,异类也,犹可言也。而蚊且犹畏谨恐惧,白昼不敢露其形,瞰人之不见,乘人之困怠,而后有求焉。今有同类者,啜栗而饮汤,同也;畜妻而育子,同也;衣冠仪貌,无不同者。白昼俨然,乘其同类之间而陵之,吮其膏而盬其脑,使其饿踣于草野,流离于道路,呼天之声相接也,而且无恤之者。今子一为蚊所,而寝辄不安;闻同类之相,而若无闻,岂君子先人后身之道耶?”
天台生于是投枕于地,叩心太息,披衣出户,坐以终夕。